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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曼想了一晚,终于想明白司景是怎么回事。

早上行路时,她试探性地指了指远处:“司公子,您看那是什么?”

司景顺着梁曼手指的方向眯眼望去。他看了又看,最后有些不确定道:“似乎有些眼熟…有点,有点像是穹玉山庄的徐老庄主…奇怪,怎么只他一人却不见其他人身影呢?”

看着插在地上的木人桩,梁曼默然无语。

好,破案了!原来司景重度近视了!

当年初相遇时,她没有留意到这些。但印象里他似乎没这种异常。也许是因为这两年里天天操劳政事,秉烛夜读不好好爱护眼睛的缘故吧…

只是如今这个时代没有眼镜,他这样在日常生活中可是相当不便了。

一旁的司景还在那碎碎念着手搭凉棚,眯眼努力分辨这人是谁。梁曼只好道:“司公子,是我看错了,这只是个木人桩而已。”

司景这才恍然,笑道:“嗨,瞧我这眼神!我就说嘛。徐老庄主出山时一般都前呼后拥的好些弟子围着。刚刚司某还在纳闷,他今日怎么这样低调了…”

到了六合镇,周围的侠客浓度肉眼可见的直线升高。

今年的武林大会是由少阳与穹玉山庄共同主办的,地点选在了这处仅靠船只与外界连通的六合镇。

六合镇地貌奇特,一面靠河一面临山。河是秦州河,山是六合山。六合镇是个缓坡,六合山钉在六合镇中央,将六合镇一分为二,一边是熙熙攘攘的小镇,一边却是百丈天崖、以及底下一大片未被探索过的原始森林。

而森林另一头连接的是什么,就没人知道了。

梁曼猜测,原本的六合镇应当就是一座山。人们来到山脚下一点点开垦出土地来居住,最后就渐渐演变成如今的小镇了。

司景告诉两人,这次武林大会的初试场地就在六合山脚下。初试在山脚,复试在山腰。决战便在山顶举行。

梁曼询问如此举办是否有什么用意。司景认真想了想:“或许没什么用意,只不过山上风景绝好,这样大家观战时也可一览风景。”

几人打算在镇上逛逛。

司景道:“我还有位熟人要来。两位要是不急,不如我们在此稍等片刻。他应当随后就到。”

寻了处茶摊坐下。看着周围来来往往打扮各异的侠士们,三人于树荫下下赏景闲聊。司景与梁曼聊起些武林逸事。

正说得起兴,却听远处有人高声道。

“小叔!”

司景笑:“来的倒挺快。”

远处,一清俊少年正快步走来。

此人身材颀长,长手长脚窄腰阔背。少年一身天青色长袍,头发高束。紧实的腰背处束有银色护甲,小臂也紧紧箍着一对银质腕甲。他身后背着一把长剑,看起来是一身利落干脆的侠士打扮。

待梁曼与他视线对上,双方都愣住了。

这个人,怎么这么眼熟…梁曼想不起来了。

司言怔怔呆住了。

他眼睛望着梁曼,嘴里开了又合,最后汇到嘴边只吐出了一个字:“你…”

直到司景喊了一声,他才如梦初醒般走了过来。

梁曼终于回忆起了往事。她马上把头转了回去。

司景笑道:“嘿,你这孩子!真是没礼貌,怎么能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瞧啊?”司景不过随口说说,并不以为意。司言却狼狈地把头扭开。

司景对云凌道:“这是小侄,是我大哥的孩子。打小跟我最亲,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。云兄还是第一次见吧?”

司言呆站在一旁不出声,也不知是在想什么。司景欣喜地拉他过来:“小七,快来见礼!——这位是叔叔的朋友,太初峰掌门云凌云掌门。这位也是叔叔的朋友,梁曼梁姑娘。”

司言对着云凌拱手,眼睛却落在梁曼身上:“晚辈司言,见过云掌门。见过,梁姑娘…”

云凌微微颔首:“嗯。”

梁曼尴尬地抠着板凳,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。

司景拉司言在一旁坐下,抚掌大笑道:“你小子可运气太好了!…知道云掌门是谁吗?当年,云兄天外一剑击穿了整座擂台,惊得大家下巴都掉了。谁知事后一问,他压根就没习过剑法,甚至连那把剑都是在台下随手找人借的呢。…”

司言一点反应都没有,他一句都没听进去。

他坐在那里,眼睛直勾勾越过叔叔的头顶,盯着云凌旁边那个低着头的人。

司景并没有察觉这些,反而边拍司言背,边和云凌自豪地夸耀:“我这个小侄打小就聪明,有天赋!他五岁时就被我师父收入门下,我师叔都夸他是练武奇才呢!…今年我们少阳就由他来出阵。云兄,你看他怎么样?”

说实在的,光这么用眼睛干看能看出什么东西?但云凌却听从司景的话,认真地上下审视司言,沉吟着点头:“很好。”

一旁被盯得头皮发麻的梁曼实在坐不住了。她“唰”地站起来:“掌门,我去看看今晚咱们住哪。诸位慢聊。”

司言的眼睛也跟着人影移去。

眼见对方转过弯就没了,他倏地站起,身后的剑却将凳子带倒了。“哐啷”一声,周围人都惊地往这边看。

见大家都诧异地望着自己,司言赶忙扶起板凳重新坐下。他踌躇了一阵,讪讪道:“那个…小叔,我想起还有些事…”

司景和云凌夸他夸地正欢。被打断后,司景叹口气:“这么大的人了,怎么还这么冒失呀…好了。既然有事,你便去吧。”

看着侄子慌不择路的背影,司景无奈道:“唉…云兄,你莫要见怪。我这个侄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,前年发了一次失心疯,到处找人看也没看好。最后找了观里的人说,怕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…虽然后来好了,但仍然时不时和掉了魂似的。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…”

听着梁曼在堂内与掌柜说话的声音,司言一时有些五味杂陈。

不知不觉,竟过去了这么久…

当时闹得那么大。自己还被小叔绑着拎回祖宅,扒光衣服跪在祠堂插了满头公鸡毛泼了三天黑狗血…后来,他都不抱希望了。

这次的比武他原本也不想参加。但没想到兜兜转转的,最后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她。

这是不是说明…也许,还是有缘分的?

司言微微松了口气,嘴角不自禁勾起。但马上他又皱紧眉头。

可是该怎么和她开口?

他苦苦思索着。

不如这样倚在墙上。一等她经过就从身后冷笑:“好啊,可算找到你了!”

…不行不行!司言迅速否定。

这太凶了。她脾气那么急,怕不是又要当场和我呛起来。不能再吵了!

那不如就温柔一点,姿态放低一些。从后面拉住她:“你怎么就自己走了呢?你知不知道,我找了你好久…”

…这样好像还凑合。

司言抱臂托着下巴,脸上有些游移不定。

但是,她不会一把把我的手甩开,然后翻个白眼转身就走吧?怎么想都觉得确实是她能做出的事…

想了半天也没想好合适的方式,可那个人已经出来了。

看到了对方,司言脑子一片空白。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。

他飞踢上墙,当空翻身一跃,落下时正好拦住了梁曼的去路。司言来不及平息喘息,他结结巴巴道:“先,先别走!”

梁曼被吓了一跳。她往左右看了看,愣是没搞明白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。

见对方疑惑地看向自己,司言越发语无伦次了。这一瞬间,所学过的所有知识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,憋了好久却愣是没想出该说什么。最后竟莫名其妙地蹦出了这么一句:“你在我脸上写的字,真的好难擦…”

说着说着,自己却莫名脸红了。

梁曼呆了一下。她反应半天,只能点头道:“啊…抱歉。”说完转身就走。

不不不…不对!事情的展开不该是这样!

司言反应了两秒,迅速又追上去:“不不不用抱歉!为什么要抱歉,该抱歉的是我…!其实,其实我后来去官府了!但是我找不到你我小叔不搭理还以为我脑子坏了他还把我…”

梁曼停住了脚,她脸上的表情开始复杂起来。

司言见对方停下了步伐,暗地松了口气。

“其实,今年我…”他的耳朵根生起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淡红。犹豫一阵,司言郑重道,“咳。那个,你如今是太初峰门下弟子了么?那今年的七月初,你也会在太初峰么?听说你们不能轻易下山…那到时候,我可以告假…”

梁曼默默叹了口气。她轻声道:“司公子。”

对方挺直腰板:“是!”

梁曼慢慢道:“抱歉,司公子。那次的事只是个意外,完完全全与你没有任何关系。什么报官什么,也都是气话而已,你不必当真。”看到司言脸上逐渐怔愣,她停了停,继续道,“既然是意外,那你也不必介怀。只是抱歉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
司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他站在那里,喃喃道:“哦,是意外…”

梁曼扭过头,她不想去看少年脸上的落寞。她快走了两步,对方并没有跟上。

身后有人轻声问:“那…七月…”

梁曼没有继续听。她低头走远了。

司景裹紧袍子叹口气:“今年的春天,怎么这么冷…”

放下茶杯,他怔怔地看向远处。

那边,一群不知哪门哪派的年轻少侠们正嬉笑着。每张少年的脸上都写着一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不羁模样。

“那个傻小子,”司景轻声说,“还指望他能早日把少阳顶起来。也不知道,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…”

云凌呷着茶:“怎么样了。”

司景问:“什么?”

云凌指了指他藏在桌下一直微微发抖的手。

司景笑道:“云兄看出来了啊…”他摇摇头,自嘲道,“天气暖和时还好些,天一冷就不行。眼睛也模糊的厉害。”

他叹口气:“其实,这些日子已经好了不少了,毕竟到春天了嘛。只是…”

司景展开手掌,望着自己手心的纹路。手指不自觉地反复摩挲掌心的那条短线,他低声说:“只是,大夫说,怕是也挨不了几年了。”

云凌脸上依旧平静如初,没有丝毫的情绪波澜。

看着他没有表情的样子,司景叹口气,但心里莫名地轻松一些。其实,他最怕的就是看到别人可怜的眼光了。每次一看到大夫望向他的那怜悯的眼神,他心里就很难受,觉得真不如直接死了的好。

他故作无奈地摇摇头,轻笑道:“云兄你也太冷漠了!咱俩可是最铁的兄弟呀。怎么,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
云凌撂下茶盏。起身。

“等你死了,我会替你完成该做的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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